月色朦朧，照入桑園。大水沖刷過的園子狼藉一片，最先恢覆生機的是那些草蟲。他們不知有多少人在忍饑挨餓，更不知今晚百裏之外的官倉會發生什麽，總之，只要還活著，它們就能無憂無慮地歌唱。

大廳裏擺著一張大圓桌，上面已經擺好各色小食。按照各人身份，越九霄坐在了主座，傅思仁緊挨著她。另一邊原本該是姜綺羅，不過聞鶯一直與越九霄貼得很近，見縫插針地便占了緊挨著他的位置。

她裊裊娜娜地坐下，幽幽地瞥了姜綺羅一眼，嘴角挑起一個驕傲的笑。不過她很失望的是，姜綺羅毫不為所動，那張臉上一絲嫉恨的表情也沒有。

姜綺羅的確沒有生氣，相反，她是故意讓開了位置讓聞鶯取代了她的位子。否則挨著越九霄坐的就會是她，盡管說了從此與他無關，可是她現在還無法平靜面對越九霄。

而且越九霄太了解她，在這個緊要的日子裏，一絲一毫疏忽都可能會露出馬腳，她不願意冒險。

念及此處，姜綺羅不由得自嘲，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防備越九霄。

孔管家張羅著送上幾壺酒，他殷勤地介紹道：“這是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兒紅，剛剛才開封，果然香氣撲鼻，請大人品嘗！”

聞鶯聽了嗤之以鼻：“還以為有什麽好東西？不過就是女兒紅罷了，在我的聞鶯閣，百年陳釀也有的是呢！九霄，你什麽時候去我哪裏看看？”

傅思仁雖然身為知府，卻很捧聞鶯的場，連忙笑道：“聞鶯姑娘的地方是世間第一雅致之地，哪裏是鄉下能比的？”

孔管家聽了很是尷尬，心想姜家當然有百年的酒，那麽貴重的的珍藏只有祭祖的隆重場合才合用，憑什麽給你啊？再說，桑園怎麽就是鄉下了？難道一個煙花之地還比他們這兒幹凈了？

不過官就是官，傅思仁這樣的昏官也比他們姜家高幾頭，他敢怒而不敢言，還頻頻給姜綺羅使眼色，告誡她別頂嘴。

姜綺羅才懶得頂嘴，她今天的目的是要喝酒。於是她拿過酒杯，讓管事倒滿，對傅思仁舉杯道：“前兩日我帶人去臨川府，讓知府大人頭疼了，是我不懂事，在此先自罰一杯！”

說完，她仰起頭一飲而盡，向傅思仁露出杯底。

聞鶯見她面不改色，覺得有些沒趣兒，也為她的冷靜有些吃驚。看起來姜綺羅平時並不像那個雨夜裏表現得那麽容易激怒。

不過最吃驚的不是她，是傅思仁，他覺得姜綺羅認錯的態度太過幹脆了，明明兩天前她還是一副氣焰滔天的樣子。

狐疑的氣氛彌漫大廳之時，忽然傳出一陣清朗的笑聲：“呵呵，女兒紅好啊！聞鶯今年就是十八歲，最好的年華，美人在場，怎能辜負了這壇好酒？我幹了！”

越九霄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，然後暢快地嘆了一聲：“好酒！”

說完，他拿起聞鶯面前的酒杯，端到她唇邊，笑著說：“女兒紅是女兒出嫁時才開封的酒，聞鶯，你也喝一杯，寓意吉祥！”

聞鶯瞥了姜綺羅一眼，有幾分得色，她也不接杯，直接就這越九霄的手將酒飲了，然後帶著幾分酒氣說道：“看在是九霄讓我喝的我才喝。”

她像是一條喝醉了的水蛇，柔柔地纏在越九霄身上。越九霄來者不拒，任由聞鶯倚在身上，他舉起酒杯，向傅思仁遙祝：“知府大人，你不嘗嘗這杯好酒？”

大廳裏的氣氛其樂融融，甚至還有幾分暧昧，在這種環境之下，傅思仁說不出什麽硬話，“下官哪能不給欽差大人面子？”於是他笑呵呵地拿過酒杯喝了個幹凈。

沒想到這杯恕罪酒是已這樣的方式下了肚，姜綺羅看著任由聞鶯糾纏的越九霄，額頭上的青筋脹得生疼。

你們盡可以去親近，何必要在她面前表演？難道越九霄連這一點心情都不想體諒了？

她的指甲刺進手心，留下深深的印子，但她還是憑著冷靜忍下了這口氣。她不願意受越九霄的恩惠，可是今夜的行動與她的尊嚴孰輕孰重，她還是有譜的。

趁著這個機會，姜綺羅向傅思仁行禮：“多謝知府大人寬恕！”她轉身吩咐管事：“請樂隊上來，有酒無樂，這飯吃得掃興。”

孔管事點點頭，不一會兒就將一支樂班帶上了殿。這支樂班享譽附近幾個鎮，他們本來都要逃荒去，要不是聽說姜家桑園有糧食，早就散了夥。

樂班支開架子，各憑技藝吹拉彈唱，大廳裏一派歡樂的氣氛。管事看得頻頻點頭，覺得姜綺羅去臨川府碰了一回釘子，辦事真是上道了不少。

借著這祥和的氛圍，姜綺羅一連向傅思仁敬了好幾杯：

“桑園是姜家產業的基石，這些年來承蒙傅大人照顧了，姜綺羅替姜家祖上三代致謝。”

“傅知府大仁大義，特意送糧給姜家桑園，讓我們幾十口人挨過荒年，這是再生之德，姜綺羅理應再謝！”

一樁樁一件件大小事情全都被她拿出來感謝，到最後，連“知府大人愛民如子，真是我們的楷模，理當受我們一敬”這樣的屁話她都說出來了。每謝一次她都加一句：“若知府大人不嫌棄，就陪我喝這一杯。”

一杯又一杯，傅思仁酒量再好，臉上也浮起了紅暈，不過在微醺之際他還保有清醒，覺得姜綺羅殷勤得奇怪。

傅思仁每有猶豫，越九霄便先喝一杯，然後對傅思仁舉起空杯：“真是好酒，知府大人不要辜負了呀！”他忽然摸摸聞鶯的手：“鶯兒，這樂聲真難以為聽，比你的琴差遠了。”

聞鶯是朵解語花，立刻站起來走到樂班之前，嘲笑道：“如此拙劣的技法還敢在欽差大人面前獻醜？還不滾下去！”

那些樂師看著孔管事，管事看著姜綺羅，姜綺羅一揮手，讓那些樂師散了，她知道聞鶯要出手。

聞鶯輕輕勾起嘴角：“今日沒有帶琴，只好清唱伴奏。九霄，你還沒有見過我跳舞吧？今天我只為跳給你看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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